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阳光扑下来,从麻哥、尕五身上剥下黑黑的影子摔在地上,影子太重太沉,印着两个男人命中的苦相。大白马人一样驾辕,两个男人马一样拉套,艰辛很好,和谐了贵贱,拉平了悬殊。两个男人的脚踩过去,大白马的蹄子踩过去,蹄印踩着脚印。车后两道辙扯得远了又远,星星点点闪着些耗费了的精血、逝去了的生命。
“……二十多岁也没有活出个人样子,从来就是牲口。”女人早晨的话震得麻哥骨髓疼。二十多岁没有活出人样子?四十岁也没有活出人样子!阳间世上人哄人,阴曹地府鬼捣鬼。遵了“最高指示”,城镇居民下放农村,而农村的讨饭碗早已伸向了城镇。糊不住口的地方存不住身,东漂西流,三年五载过去,大半辈子上混成了个城里不要、乡里不收的没户口的黑人。麻哥的性格是人里头的骡子又倔又狂,只是叫“黑户”的笼头套得软了脖子筋,塌了精神,红血白骨的身躯从里到外黑成一坨。
两个月前,公家要架一条战备电话线。西北,山蛮地野。翻梁越谷地拉运千八百斤一根的水泥杆子,死了不少人。
公家的两个头儿来找麻哥。
“敢拉运一千多斤重的水泥杆子走山路吗?”
“运一根给多少钱?一百还是八十?”
“你知道你是个什么货?……”
“人伙子里不算,鬼窝子里不留的黑人!”
“知道骨头的轻重就好。一个没有城镇户口没有农村户口的盲流,每天供你一斤青稞算是福分了。你到底干不干?”
“一个帮手一匹马,连我三个肚子,马料人食是豆子是青稞一天能给九斤,我们搭上身子干,死了不向你要命价!”麻哥一巴掌剁在胸口,额头上六颗麻子拧成朵挂霜的白梅花。
麻哥知道,他和尕五也会死。麻哥想玩命,想冒死争来一点什么,证明一点什么。
麻哥和尕五在来这里的时候,把买来的一些水果糖分散给了左邻右舍的黑户们。大人五颗,小孩子三颗,每家的男人又比女人多一颗。到时候是用得着这些男人女人的,他们两个无妻无子,他们两个的尸体不能扔在深山里。
马车上了山道,两个男人便屏住呼吸夹紧屁眼,脚下的路险,顶上的家伙也险。肩上的套绳拉成了铁条,脊骨肌肉筋络摽在一起滚动扭结,横拉竖拽交织力的扣、力的网。
马车拉到了地方,大白马成了泥,麻哥和尕五成了泥,雕三堆败相。一天中的生死潮过去了,留下静默慢慢招回生机,招回灵性,蓄明日的拼命。
两个男人同时感到了饿,拿过干粮大嚼,没什么味,舌头木着,从来没有品味的功能,只想填充,做移山填海的事。两眼直勾勾定死,有疯狂在里面闪烁。
好一阵牙齿残忍喉头贪婪,才回转了两个男人的活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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